近年迷上探访古村落,喜欢那种岁月积淀中又带点遁世的感觉。周末去附近一个古村落闲逛,在村里的一个角落,意外发现了一盘石磨,当然是已经废弃的石磨,日晒雨淋,上面都长了一层青苔。这盘石磨,瞬间就把我的思绪,拉回到了远方的家乡。
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,石磨是农村居家过日子的必备品,家境殷实的家庭,会自己找人打一盘石磨,放在自己院子里,以便随时磨东西用。还有些家庭,自己打一盘石磨负担太重,就左邻右舍少则两三户,多则五六户人家,一起出钱找人打一盘,然后一起出力垒好安放石磨的磨基,放在离各家比较近的地方,以后就由这几家共同使用,共同维护。
看上去笨重,实际上也有上千斤的大石磨,在那时候的乡村生活中扮演者无比重要,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角色。
那时候家家都种红薯,老家叫地瓜,人口多,地也多的人家,能种十几亩。到了秋天,地瓜从地里起出来,切片、晒干、磨粉,人吃,猪也吃,石磨的一个重要作用,就是把地瓜干磨成粉,或者用铁鏊子烙煎饼,成为天天都要吃的主食。
如果是给猪吃,直接把磨好的地瓜粉用大锅加水煮熟,再和各种青菜、萝卜等等搅拌在一起,喂猪就行了。当年养猪是一件大事,一年到头,孩子上学,老人看病,家里的一切吃穿用度,都要靠买猪来换钱。
石磨当然不止磨地瓜粉,有时候也用来磨玉米粉,然后蒸玉米窝头,或者是炖菜时沿着锅沿贴玉米饼子。过年的时候,就磨黄豆,做豆腐。反正农村过日子,总也离不开石磨,农村家庭妇女,天天都要围着石磨转。
最开始用来拉磨的是驴,后来觉得牛的力气比驴大,养驴的就少了,养牛的多了,又用牛来拉磨,村里养骡子的人家,也用骡子来拉,反正用的就是这些牲畜的力气,用啥都不重要。但是不管用啥,都要提前把它们的眼睛用罩子蒙好了,否则它们磨什么偷吃什么,而且是怎么打,怎么骂都没用。但说也奇怪,只要一给它们戴上眼罩,它们就老老实实拉磨,再也不偷吃了,我从小一直都怀疑,这蠢驴、憨牛是围着磨盘转呀转的把自己转晕了,也就不知道怎么偷吃了。
有时候牲口下地干活了,家里又急等着磨东西,这时候就要以人力充骡马了。至少五六百斤的大磨盘,靠一个家庭妇女很难推得动,我们这种半大小子,就派上用场了,找一个长短合适的木棒或竹竿,兜住磨绳,往磨盘上一套,下死力气推就行了。在我看来,推磨实在算得上是我干过的农活或家务活里最机械无聊的劳动了,磨棍横在胸腹前,闷着头一遍遍围着磨盘转,好像永远没有尽头,不把东西磨完,也确实没有尽头。
推磨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是个力气活,对家庭中主妇们来说,却是一个技术活。一个盆子放在磨盘上,里面是捣碎的地瓜干,或者是泡软的黄豆,有经验的大姑娘,小媳妇,一边用力推着磨,一边听着磨盘转动发出的响声,她们能够从磨盘的响声判断什么时候该往里面添加瓜干或黄豆,然后瞅准时机,手里的铁勺一舀一抖,就准确无误地往磨眼里添了一勺,滴水不漏。
我们家院子里的梧桐树底下,有一盘大石磨,父亲心疼母亲,不管家里的牲口得没得闲,父亲都尽量选在下雨天,自己不用下地的时候帮母亲磨东西。架上牲口,套上磨杠,父亲负责赶牲口,母亲负责往磨眼里添粮食,两人配合默契,也没那么劳累。
如果是几家共用的石磨,那又是另外一幅景象。一家磨粮食,很快就把左邻右舍聚拢过来,张家长,李家短,或者是聊聊今年庄稼的收成,谁家的闺女找了一个好婆婆家,谁家的小子说下了哪个村的媳妇……,边干活,边聊天,活也就不觉得累了。
有时候磨粮食的主家忙不过来,必定会有人上前帮忙,你帮推一会儿磨,我帮添一会儿粮食,一架子车瓜干,一上午也就磨完了。这样的乡村生活场景,充满了温馨、和谐与美好,现在想起来仍旧让人无比留恋。
关于石磨,与我有一段特殊的“私人记忆”。
初中毕业,成绩不理想,分数考不上中专,高中也只能上乡镇高中,三年后考上大学的概率微乎其微,前途一片渺茫。在一帮同学和招生老师的鼓动下,就想去读职业中专,对分数几乎没有要求,报名就能上,从设立的专业来看,似乎都还不错。
回家对父母说了,父母却不同意,尤其是母亲,更是强烈反对,因为她听说姥姥村里几个学生去读了职业中专,最后啥都没有学到,去打工了,母亲觉得他的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。
那几天和父母僵持不下,眼看着职业中专报名时间截止了,我问父母要钱报名,冲突终于爆发了,双方一言不合,母亲抓起一把笤帚疙瘩就追着我打,我就围着磨盘跑,跑了几圈,母亲却不按常理出牌,猛然转身掉头,与我撞了个满怀,然后劈头盖脸一顿打,我只能抱头鼠窜,夺门而逃。
挨了一顿打,报名也没报成,最后还是回去复读,第二年考上了县城高中,三年后又考上了大学,然后去外地读书。
我现在都感激母亲那天的一顿打,可以说这极有可能是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一顿打。后来我那些去读了职业中专的同学,白白荒废了三年时光,什么都没有学到,然后外出打工了。
进入90年代,村里开始有了电力磨粉机,不管是地瓜、玉米还是麦子,磨出来的粉比石磨磨不出来的不知道细腻了多少倍,同时又简单又省力,石磨也就慢慢没人用了。
被丢弃的石磨,要么在盖猪圈时被当做石料垒在了墙里,要么就被丢在院子里,任凭风吹雨打。
粗苯的石磨,经得住风雨,耐得出踩踏,却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,现在我回老家,在村里还能看到很多被丢弃在路边的石磨,作为时代和社会发展的见证者,在默默诉说着过往,好像在回忆自己曾经的风光和辉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