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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创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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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戏

2022/03/24 作者:宁颖芳  点击数:

  小时候在乡村,一年四季,除了农忙季节和冬天,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传统庙会。庙会一般都会唱大戏,也就是祖祖辈辈融入父老乡亲血液里的地方戏——秦腔。

  哪个村里过庙会,便会像过年一样的热闹和喜庆。女人们想着去买个针头线脑,或者扯几尺花布,给家里换个窗帘,给小孩子做件衣服;该过端午节了,买点彩线,做花绳,缝香包;大妈大婶想着该给外甥买件短袖或凉鞋,给女儿送忙罢节;老太太想着去庙会烧香祈福,该拜拜送子娘娘,老三还得再添个孙子;小孩子们想着去买玩具,去看小人书,去吃粽子油糕米花糖……

  过庙会最热闹的就是唱大戏。从小就有这样的童谣:扯大锯,拉大锯,锯木头,盖房子,姥姥家,唱大戏,接姑娘,请女婿,小外孙儿你也去……家乡过会时,姑娘全家要回娘家,家里也来亲戚朋友做客,家家户户像过年一样提前去采买肉食蔬菜,准备吃臊子面用的食材。

  我对秦腔的迷恋,就是从过庙会开始。从搭戏台开始,就兴奋地像过年一样。放学后,写完作业,便去戏台看,看着那些木头木板一点一点被搭成大戏台。一般庙会是唱三天四晚的戏。第一天晚上,我们早早吃过晚饭,拿着小凳子就去占地方。好的位置是戏台正下方再稍后一些。太靠前了,小孩子拥挤,维持秩序的人会拿着细细长长的竹竿向后驱赶人群。所以,要稍靠后一些,既能看到舞台全景,又能清晰地听到唱词。小时候,去看戏是凑热闹、好奇,真正看进去,明白剧情的时候少,特别是须生的武生的戏不喜欢,而喜欢旦角,唱腔清丽、婉转、柔美,衣饰漂亮精美,一个水袖,一个回眸,便是生生世世让人难忘。像《拾玉镯》《柜中缘》《花亭相会》《断桥》等等。还有《三娘教子》《五家坡》《虎口缘》《三滴血》等经典的折子戏。大一些,能听懂唱词了,并且从唱念做打里明白了故事大意。

  青春期时,有一度时间迷上了看戏。当然,主要是那些爱情故事吸引了我。大多是富家女爱上了贫穷书生,后来书生发奋苦读,中了状元,取得功名,后来花好月圆,皆大欢喜;或者其中一波三折,好事多磨,最后大团圆的结局。随着看戏,我似乎也入了戏,喜欢上了戏中的相公书生,他们儒雅、清秀而腼腆。白面书生,知书达礼,遇见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,正当青春年华,情窦初开,一般是一见钟情,经过磨难,始终忠贞不渝,最终喜结连理,终成眷属。看戏时,一颗心随着剧情的发展而起伏,看完戏后,让人唏嘘慨叹,为爱的甜蜜、艰辛,为情感世界的丰富多彩,为爱的坚守坚贞而感动。是的,所有的理由似乎都是:爱你这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。

  一场一场的戏看下来,仿佛自己就是戏中的女主角,是那个披红挂翠、绫罗绸缎、眼波流转、粉面含春的怀春少女,期待梦中的公子出现。有一阵子,我特别迷恋后台。一场戏结束了,但是相公应该还在啊。他去哪儿了。戏散后,我便会去后台看演员卸妆。看他们擦洗掉脸上的油彩,取下头上的珠环凤钗花朵,脱去华美的长裙戏服,变身为一个个现代人,我却在心底接受不了。为世间美好的东西匆匆逝去,为一切都有结束的悲凉,为人生聚散无常而生出无尽的感慨与忧伤。我知道,一出戏演完了,我幻想中的美好也结束了,一切都又回到原来的样子。我还是一个读书的乡村女孩,那些爱情故事多么遥远模糊,就像是一个梦,梦醒了,我还是要去上学,写作业。午夜的钟声响了,一切的魔法都失去法力了,宝马香车不过是一只南瓜,水晶鞋早已遗失,我还是那个穿着布鞋的灰姑娘,带着围裙洗衣,做家务。有宫殿吗?有王子吗?有华服美食吗?

  我心中念念不忘的相公,大多数时候却是由那些妙龄女子扮演的,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事实。台上台下,真实的故事是很残酷的,仿佛转眼,仿佛瞬间,一切都被打回原形,是谁和我开了个玩笑。那些我迷恋的公子,竟然是女扮男装的。这个真相让我很长时间都觉得难过。

  没有人知道,我曾经迷恋戏中的男主角,迷恋到一度想去上戏校学戏,去和那些腼腆的秀才在舞台上对戏,热烈地爱一场,哪怕只是在一出戏里。我知道我不能。我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,我是个考试要考到前三名的三好学生,我是个要考大学的人,我不是那个只学女红、待字闺中、在后花园等待手拿折扇的公子出现的千金小姐。没有人送我信物,我也没有绣好的香囊或者青丝间的玉钗送他。我还知道,我没有一个好嗓子。我身体弱,经常感冒,嗓子发炎,咳嗽,我没有去学戏的资本。这些现实我无力改变,这些没有说出来的埋在心里的想法让我痛心。下一辈子,做一个唱戏的吧,在台上唱尽内心的悲欢。

  我上初中时,我同桌娟的妹妹去学戏了。她的妹妹长得高挑漂亮,身段颀长,面容秀丽娇美,皮肤白皙,嗓子甜美,是个唱旦角的好人才。娟的爸爸是我们学校的老师,她们住在学校,因此,她妹妹回来,我经常能在校园见到她。我甚至比娟还要激动与兴奋。她洋气美丽,穿着打扮时尚,有时碰上她在水房洗衣服时,偶尔还会哼几句戏,唱腔婉转动听。我常常在那个片刻会呆住,定定地看着她,我不知道我是谁。仿佛那个她才是真正的我,灵魂深处的我。而我,只是我脱下的一件外衣。

  后来上了大学,我的下铺室友爱唱秦腔。她的父亲是剧团的秦腔演员,她嗓音清亮,会唱许多戏。无论是睡前,还是起床穿衣时,经常听她哼唱,我静静地听着,也在她的唱词中进入剧情,想起那些戏里的场景,那一截飞舞的水袖,一抹娇艳的胭脂,一个流转的眼神……总让我想起年少时那炽热的梦想。

  十九岁时开始写诗,写幻想中的爱情,写人生中那些爱而不能实现的愿望。在读到席慕蓉的诗歌《戏子》时,我仿佛惊醒。那些曾经迷恋舞台的时光是多么恍惚。“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,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,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,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,所以请千万不要,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,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,亲爱的朋友,今生今世,我只是个戏子,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,流着自己的泪”。而我当年是爱上戏中虚无的人,所谓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却哪知,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都付于断壁残垣。

  直到好多年过去了,我才接受了现实与戏剧的差异,两者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。我也终于平静地接受了真实的自己和真实的生活。迷恋看戏,是因为我们可以轻易地入戏,又轻易地出戏。在一出戏里流完自己的泪,然后隔了一定的距离回想,那似乎只是别人的故事,戏结束了,转身,我们又回到真实的世界里。

  现在回老家,赶上庙会唱大戏的时候,我也会去戏台下转转,听几句戏,却已物是人非,再也不能回到从前,再也不能有一颗热烈而单纯的心,去迷恋去热爱那些旧光阴里的人和事。青春的梦想,那些焦急的等待,那些没有对手的幻想,那些不属于自己、却总是不甘心、不贴实际的念头,终于平熄了,平静了,心从遥遥云端慢慢地落到红尘低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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